骊珠提及身世,牵出刘松疮痈之下的隐痛。一股逆血直冲心室,他伛偻着背,遽然咳嗽起来。
红袖手足无措,又赶紧去拍刘松,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声道:“骊珠,你也少说两句吧!”
刘松好不容易顺了气儿,颤颤巍巍伸手,遥点骊珠的脑袋:“我……我不许你这么侮辱你娘。”
简短不过的一句维护之语,却让骊珠紧绷的神经冰消雪融,瞬间褪尽了所有戾气。
当理智回魂,她苦楚看向两鬓微霜的刘松,鼻翼酸涩得厉害。
刘松并不是骊珠的亲生父亲。
胎穿到这个历史书上连半个字影儿都翻不到的大梁王朝,她既不是金枝玉叶,也不是大家闺秀,甚至连家世清白都够不着。
她在这个世界的娘亲,是秦楼楚馆里的贱籍女子,名叫月娘。
南方的青楼大多比较含蓄,总是不惜重金培养几个花魁,长袖善舞,待价而沽。月娘国色天香,又犹抱琵琶钓足了胃口,在西南边陲的溱州,一时声名大噪。
可人人趋之若鹜的月娘,却被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给骗了。献了身子,捐了积蓄,那个她名义上的生父却在月娘刚怀孕的时候许下一个虚无的承诺离开,从此再也没回来。
骊珠在青楼长到四五岁,婴幼时期的所有记忆,都是月娘伴随着药罐与汤汁,形销骨立的日子。
看诊月娘疾病的铃医,不是别人,正是刘松。
日久生情,刘松对月娘发自肺腑的怜爱,几乎从不掩饰。可一直到死,月娘也没接受这份沉甸甸的感情。月娘去后,刘松赎了她,将毫无血缘的孩子拉扯了整整十年,半道还捡了个小乞丐红袖。
刘松这个人,心有小家,更有大爱。铃医经年累月于阡陌往来,乱世之中,他一个大男人带两个小女娃,手里牵背上架,受了很多苦才把她们养大。而赚来的钱,吃穿用度足矣,余下的都散给了无钱治病的大众,所以这么多年,也没有攒下一丁点儿的家底。
骊珠明白,刘松爱之深,责之切,才有刚才失控的一嘴巴。短暂的记恨后,更多的是心疼。他对月娘的感情,他的不离不弃。
硝烟弥漫的气氛下,红袖没看出骊珠内心潆洄,满心害怕她不依不饶,再说出什么让人吐血三升的狠话。
一边狂丢眼色,红袖一边劝着刘松:“阿爹,这些年救济穷苦百姓的花销,半份出自所谓的不义之财,若真刨根究底,难不成挨家挨户讨要回来?”
刘松一时语塞,红袖继续说:“何况,骗不义之人得来的不义之财,两害相抵,也算行了义举。阿爹慈悲为怀,见微知著,为何对待此事,非得拧着似是而非的死理不放呢?”
“什么谬论,不严加管束,难道放任自流,让你们更上层楼地发扬光大么?”
望着两双乌溜溜、却因长久颠沛而沾染了疲色的漆黑眼睛,刘松语气虽严厉,实则心痛如绞。
女儿长大了,自己也变老了,若不是和她们一样渴望安定,他也不会来南陵。前半生他只顾着做个好医者,可后半辈子,他更想成为一个称职的好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