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落在棋坪上,叮咚作响,裴寂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瞟向书案那边,墨已经磨完了,狄知非跽坐在沈青葙对面,两手按住白麻纸的边缘,免得纸张移动,好方便她写字。
裴寂心中一阵烦闷,案上自有镇纸,何须他扶?便是需要人扶,他自然也比狄知非合适得多,狄知非一介武人,看那模样,当是不怎么通文墨的,那两只手按着的位置未免太靠下了些,挡得她握笔的姿势都有些不太自然,而且狄知非按纸张的力度未免也太大了,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看见白纸底下垫着的毛毡被他按得凹下去两个小坑,这是写字又不是拉弓,如何需要那么使力?
“心不在焉的,到处乱看什么?”神武帝的声音传入耳中,“该你落子了!”
裴寂随手在边上落下一颗白子,啪一声,神武帝将手中黑子拍在那枚白子边上,霎时封死了那一个活眼,一片白子顿时变成死子,裴寂回过神来,眉头微微一抬。
神武帝笑吟吟的,眼睛瞧着他,伸出手一枚接着一枚,慢悠悠地拈起那些白子,指指棋坪上光秃秃的一小片,声音里都是得意:“朕倒要看看,你还能怎么盘活?”
书案前,沈青葙下意识向那边瞟了一眼,裴寂斜签着身子坐在榻下,修长的手指拈起棋盒中的一枚白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迟迟没有放下去。
沈青葙知道,他是在想事情,以往在一起时,他想事情想得入神时总是这样,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物件,翻来覆去久久不能放下,神情专注又莫测。
此时他在想什么,棋局吗?不由得又向棋盘上看了一眼,大片黑子将小小几片白子压得死死的,裴寂看起来已呈颓势,仿佛是无力回天了。
狄知非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轻声道:“黑多白少,看起来陛下要赢了。”
沈青葙连忙转回目光,问道:“狄校尉也经常下棋吗?”
狄知非眼睛看着棋盘,口中说道:“有时候被季婴拉着杀一盘,不过我棋力有限,最多只能推算出五六步,所以每次都是输。”
杀一盘?仿佛很少听见有人用杀来形容下棋。沈青葙心里觉得有趣,伸笔向砚台里蘸了墨,低声道:“狄校尉胸怀坦荡,窦校尉心思缜密,各有所长。”
狄知非手指压着白麻纸裁得毛毛的边,低低一笑。她怎么这么会说话?就连他笨手笨脚老是输棋,都可以说成是胸怀坦荡,倒让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眼见她写完了一张,放下笔来取纸,狄知非连忙说道:“我来。”
他揭起上面写完的纸,正要移开时,就听沈青葙轻声说道:“稍等。”
狄知非便放下了,就见她取过边上一张纸,蒙在写完的那张上面,两只手平平伸开,轻轻压了几下,狄知非明白过来她是要吸干上面多余的墨汁,又见那张纸上星星点点,已经有了不少墨迹,想必是先前就用过这个法子的,原来小娘子们写字,竟有这么多讲究。
狄知非便道:“沈司言这么一弄,我倒想起来了,好像我姐姐写字时也会用这个吸墨,只不过我素来粗枝大叶,看过就忘,方才就没想起来。”
沈青葙道:“有的纸洇得不厉害,不吸也无妨,只不过今天这个纸似乎放得有点久,托不住墨,不吸一下就怕沾得到处都是。”
原来写字的纸也有这么多讲究吗?狄知非的目光落在砚台上,却忽然想到,宫中用的东西,自然样样都是最好的,尤其方才神武帝还亲自写了字,怎么会用放得久了不托墨的纸?莫非不是纸的问题,而是他磨的墨不好?
忙问道:“沈司言,是不是方才我磨墨时水加得多了,所以这纸才托不住墨?”
沈青葙抬眼向他一瞥,唇边有了点微淡的笑意:“狄校尉下次磨墨时若是记得只需要加方才一半的水,那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