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平日里端庄居多,极少有这样轻俏妩媚之时,此时忽地一笑,一双水盈盈的眸子里波光流动,如同日光照映水面,粼粼波光之下掩藏着无数情韵,狄知非心里突地一跳,耳朵上不觉热起来,正要说话,突然听见啪的一声响,裴寂重重落下一颗白子,沉声道:“陛下,臣无礼了。”
那颗白子落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登时与另几颗白子连成一气,将中间一大片黑子吃得死死的,裴寂面无表情,伸手去拿黑子,神武帝顿时急了:“不成不成,方才朕没看见,朕要重下!”
裴寂没有停手,淡淡说道:“陛下,落子无悔。”
“朕方才只顾着看青葙写字,分了心,不算不算!”神武帝一把夺走他方才拿起的黑子放回去,跟着又把他方才落下的白子拿起来丢回棋盒,道,“这一步重来!”
裴寂抬头看他,顿了一下才道:“好,这一步重来,不过,陛下只能悔这一步棋。”
“什么叫悔棋?”神武帝板了脸,“朕说了,方才是朕分心看青葙写字,一时没留神,才被你钻了空子,朕什么时候悔棋了?”
书案边,狄知非头一回看见神武帝这不为人知的一面,心里不免好笑起来,然而又不能笑,忙低头向沈青葙看了一眼,却发现她也在看他,目光中一点微带促狭的笑,就仿佛他们两个分享了一件秘密似的,狄知非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伸手拿过一张白纸铺平放在她面前,小声道:“快写吧,待会儿也好有个借口。”
沈青葙猜他是想说,待会儿神武帝再要悔棋时,又能用看她写字分了心做借口,忍不住莞尔一笑。
仿佛旭日初升,映照芙蕖,又像春风拂过,梨花绽开,狄知非觉得心跳得快要出了腔子,耳尖上那一点热渐渐扩散到脸颊上,连忙移开了目光,正想说点什么时,耳边又听见啪的一声响,裴寂淡淡说道:“陛下,臣又要无礼了。”
棋盘上白子不知什么时候又连成一片,吃掉了一大片黑子,神武帝懊恼起来,忙道:“不算不算,朕方才也在看青葙写字呢,走神了。”
“陛下方才说过,只悔一次棋。”裴寂伸手拿走被困死的黑子,面无表情。
“谁说朕悔棋了?朕只是没留神!”神武帝高声说道。
裴寂不答,只一颗一颗往外拿着黑子,神武帝气呼呼的,他拿走一颗,神武帝便从棋盒里取一颗放上去,沈青葙与狄知非遥遥看着,面面相觑,半晌,狄知非小声说道:“真是,没想到……”
真是没想到,圣人居然还有这么一面。沈青葙心中感慨着,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向裴寂,他侧着身子对着她,肩膀平直,下颔骨分明的棱角延伸下来,微抿的嘴角显出凌厉的线条,分明是在含怒,沈青葙不由得一怔。
他在为什么嗔怒?
王文收站在边上,眼看着裴寂不肯让,神武帝又不肯认输,只急得拼命向裴寂使眼色,眼睛眨得几乎要抽了筋。
沈青葙心中一凛。神武帝待人再平和,那也是天子之威,裴寂若是再坚持不肯让,惹恼了时,却不知要如何收场,她心里紧张着,目光落在屏风前挂着的鹦鹉架上,忽地有了主意。
沈青葙装作站起来整理写好的字纸,向王文收递了个眼色,王文收疑惑着看过来,就见她下巴微微一抬,向架上的白鹦鹉点了点,王文收顿时如醍醐灌顶,连忙悄悄走过去,打开鹦鹉脚上系着的细银链,把鹦鹉往棋坪上一丢。
白鹦鹉扑闪着两只翅膀落在棋盘上,顿时把摆好的棋子打得七零八落,又尖着嗓子叫道:“陛下万岁,陛下万岁!”
神武帝哈哈大笑起来,趁势往棋盘上一抹,黑子白子哗啦啦落了一地:“行了,朕懒得玩了,改日再召你来下棋!”
裴寂一言不发,弯着腰慢慢将掉在地上的棋子一颗颗捡起,放进各自的棋盒里,眼前绛色的衣袍一闪,神武帝起身往书案前走去了,笑着说道:“青葙,写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