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午时分,天边果然飘来一片乌云,初见时还只有巴掌大小,转眼间就覆盖了大半个天空,压得很低。周易抬头看去,能够见到乌云如奔马般移动,像是块过路的雨云,在春天里算是很少见的。
阳光并没有被完全遮挡,从雨云的缝隙间射落下来,形成了一条条的光柱,映在湖面上十分好看。
‘果然是太阳雨’麽?周易的念头刚起,如柱暴雨便当头倾泻下来,打得船舱啪啪作响,密如炒豆。
春雨连绵,倒是很少有如此凶猛的;尤其是湖上观雨,更是壮观,只见湖面上冒起无数水花,还没翻展开,就被落雨击破,化成了片片水雾,偏偏这时东南风起,搅弄得整个湖面烟雨蒙蒙,一时让人分不清何者为天、何者为湖,触目所及,都是水色浪涛,其中又有无数道日光射落,映起一道道彩虹悬湖,恍惚间如同离开人界,到了天上仙阕。
“是时候了。眼前的景物又何尝不似人生?有风浪、有急雨连珠,如烟蒙雾锁,可是其中又不缺乏绚丽的彩虹,穿透风雨、照亮前程、带来希望......一生烟雨任生平,最在朝升落暮时......这片过路的雨云就好像人生的挫折阻碍,又好像修者途中所遇的层层迷障,可终究还是会有云破日出的时刻,无限风光不远了。”
周易铺开一张宽高足有一米五、长半米左右的竖幅徽宣、饱蘸狼毫,笔落龙蛇,不多时,这张画纸的上半部分和下半部分,已经是灰蒙蒙一片,只是中间位置约有半尺宽的一段,却被他留白出来,不知道要有何用处。
用的还是宋徽宗那位才子皇帝创造的‘墨笔返照’技法。这是国画中唯一能够只凭借水墨的应用。就能体现出光影效果的手段了。在画卷的上下部分,灰蒙蒙的烟雨和巧妙留白表现出的日光、彩虹有机地交汇在一处,充满了艺术家的想象力,可是毕竟只有灰白两色,无法像油彩搭配精细微妙、绘物真实的西洋油画那样做到‘所见即所画’、绚丽超过照片的程度。
这是东西方画家的共同认知,似乎是一个无法推翻的定理、事实。
周易却似乎很满意,暂时搁笔狼牙架,坐在画桌边的小茶案旁,为自己泡了一壶功夫茶。自古茶酒就与书画不分家,一者让人心定神闲、一者让人狷狂挥洒、才思敏捷;周易不是李白。倒是愿意做个嗜茶如命的陆羽,这东西既高雅又不失亲民性,哪怕是到了他这种境界,做画时品上一壶,也是大有助益的。
一壶茶喝过半壶,就见舱外天光忽然一亮,周易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定定地向船舱外望去;此刻这块过路雨云将离未离,雨已经小了很多。湖上烟雨渐淡,太阳显露出来部分,被雨云半遮半掩,似在挣脱。在阳光照射下,远处云彩仍是灰黑厚重,近处却是金红一片,远近相接之处。却又是光怪陆离,浓光淡彩总相宜。
这幅景像,像极了日出。也像极了日落,朝升暮落,竟是在同一时刻完成了。
周易拿起饱蘸了墨汁的狼毫笔,悬腕三寸,在画卷的上面位置轻轻一点,落笔之处,却是灰蒙蒙一片天空中的留白之处,只是不像中间位置的大量留白,不是他一笔点过去,很难让人留意。
第一笔落下,周易的落笔便越来越快,好像金鸡乱点头,没过多久,一轮太阳便出现在这个留白的位置处,而且还是一轮光芒四射的太阳。
原本在水墨画中,就算运用‘墨笔反照’技法,也只能稍微表现出光线明暗,先天不足,那是万万比不上西画的。可在周易这种大家手中,却是可以化不可能为可能,突破国画的先天限制。
这轮同样用‘墨笔反照’技法构出的太阳,虽然是墨色,却是由无数个点笔构成,每一笔着墨的深浅都不一样,墨色的纯熟运用,恰到好处的留白,让这轮青黑色的太阳看上去竟是‘金光闪闪’,活灵活现。
而且这轮太阳一出现,就如点睛之笔,一条条‘光线’立即出现在整幅画卷上,硬是凭借孤单的黑白二色,呈现出了雨中日出,烟云遮漫、虹气千条的感觉。只不过因为画面中心的大段留白,看上去不够浑然一体。
周易再次提起笔,这次似乎很简单,就是饱蘸了墨汁,在画卷中部的留白处划出一道略显复杂的墨线,在划到中心处,手腕微微抖动,同时向上提了几下,一个活灵活现的湖中小岛就出现了。
水天烟云一色的整幅画就这样被分割了开来,水平线出现了,因为被安排在画卷的中部,烟雨迷蒙的天空顿时更形高远,而且这简单的一笔过后,顿时凸显出了极强的立体感,这已经不像是一幅画,更像是一个有声有色的世界。
这才是绘画的至高境界,‘用色至于无色,无色乃至万色’,一笔所至,七尺画卷也能显广地千里;凭借水墨技术的灵活运用,充分调动起观画者的想象力,让每个看过周易这幅画的人,心中都有一个‘一湖烟雨任生平,总在朝升暮落中’。
太阳每天都会落下,却又每天都会升起,而在周易的这幅画中,却是分辨不出朝升还是落暮,只余下美丽。
其实仔细想想,日出和日落的景色又是何其相似,何必要关注太阳的位置高低,来做出人为的判断呢?就如人生一样,本来精彩就好,却偏偏有人非要和自己过不去,一定要分辨出开始与结束、生命与死亡,在精彩的人生面前,这岂非是庸人自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