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徽按住胸口的箭伤,在几名宦官的搀扶下勉力向前。幸运的是皇宫的地形和他记忆中的没有多少分别,他很轻易的就能找到偏僻的近道往乾清宫方向赶。他走得太慢,最后干脆是由一个高大的宦官将他背在了背上前行。
从慈宁宫出发时,所见的宫城还是寂静而又有序的,然而越是靠近,风声中的嘈杂之声越是明显,荣靖造反的事情已经传开,宫中人人自危。
一场宫变决定的不止是大人物的命运,遭殃的还有数不清的底层宫人,就如同水中若是出现了一个漩涡,首先被卷进去的就是漩涡附近孱弱无力的小鱼小虾。
“乾清宫还有多远?”苏徽挣扎着抬头想要看清楚前方的道路,然而眼前一黑,眩晕感迫使他再度低下了头。
“要不歇会吧。”受命和他一同行动的宦官们都看不下去,低声劝道。
他们不知道这个少年人真实的身份,不明白他所求的究竟是什么,在他展露出固执的一面时,他们也就越发的好奇。
“紫禁城已经乱起来了,我们如果不快一点,我怕一切就都来不及了。”苏徽深吸了口气,振作精神,“至于我的安危,不用担心,十五岁的青少年身体素质还是不错的,死不掉。”
是错觉吗?他听见的不止是宫人们逃命的脚步声,还有金戈的清鸣。伴随着这样的声音,他的心跳越来越快,有着说不上来的兴奋与不安。
史书上没有记载载佑元年发生的这场宫变,而他此刻正亲生经历着这场动乱。他也说不上自己心中是激动多一些还是恐惧更多一些,他意识到了自己恐怕已经到了最接近嘉禾死亡真相的时候——不管是为了知晓弑帝的真凶,还是为了营救嘉禾,他都不愿意在这样一个时候放弃。
然而始终不能结痂的伤口仿佛在颠簸之中再度崩裂,他没觉得疼,只是因为失血而感觉到冷和困倦。
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十五岁那年。那年的苏徽做了件了不得的大事,自生下来就活在母亲羽翼与阴影之下的“小太子”在那一年第一次离家出走。他的母亲为了让儿子答应今后从政,将他关在了设有严密防御的系统的住宅中——身为军官,苏潆住处的安保堪比一座小型的军事堡垒。
年少的苏徽不动声色的计划了一两个月,终于找准时机绕开了AI的监控,从名为“家”的笼子里逃了出来。那时也是深秋,风很凉,他穿着一件单衣,靠着双腿走在因人类过度开发而荒凉无比的城郊平原,那时候的他也像现在这样一往无前。
后果、代价,对于苏徽这样的人来说都是不重要的,他心中认定了哪条路,就会头也不回的继续走下去。
十五岁那年,他的出走以反抗告终。在他最后精疲力竭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老师,在那之后顺利的跟着她进入史学院,走上了史学研究的道路。今日他不知道自己脚下道路的尽头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但总之,他很期待。
“锦衣卫!”有个眼力不错的宦官忽然指着前方低喝道。
“这怎么可能?”
“那批人竟然又出现在了宫中?”
端和初年,锦衣卫与东厂原是在杜银钗手中握着,嘉禾花费了好些年,一手栽培出了赵氏兄弟,用他们接管了一厂一卫。这兄弟二人虽然年少,却比起许多人都要心思灵敏能谋善断,很快便赢得了那些阴沉桀骜之人的信服。至端和十二年,厂卫势力早已全归于赵氏兄弟麾下。
嘉禾被废之后,官僚们对锦衣卫既畏且恨,畏惧他们对女皇的忠诚,愤恨他们过去在赵氏兄弟的操控下屠戮了不知多少妨碍到女皇的人。
于是锦衣卫在赵游舟下狱之后,便被废弃,内阁重新挑选了数百名身家清白的年轻人,取古时之名,称其为“虎贲郎”。至于过去的锦衣卫,不是赋闲在家,就是和赵氏兄弟一起进了大牢——为防万一,内阁还专门强调,凡是过去曾在厂卫之中任职之人,十年之内不得起用,哪怕是寻常小卒,亦禁止靠近宫墙。
可是现在宫内,居然又出现了身着飞鱼服,手拿绣春刀的人。他们列成纵队,数目惊人,带着凛凛的杀气,赶向乾清宫所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