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之中,有片刻的寂静,静得,可以听见水珠落在地上的碎响。
宋珽有一刹那的慌乱,但他很快掩饰了过去,装作不懂沈陶陶话中的深意,只轻声道:“上一世,我曾是权臣,手中有不少朝中大员的把柄。其中不少,这一世中仍旧可用。我将这些交给你,你去转交给太子,可保一世平安无忧。”他轻声问道:“可有带纸笔?”
沈陶陶摇头,在袖子里寻了一阵,终于寻出一小盒描眉用的青黛。
她将袖子卷起,露出藕白的小臂,又以指尖沾了些碳粉,深吸了一口气,平静道:“你说。”
宋珽微微颔首,一桩桩,一件件地给沈陶陶说了下去,毫无保留。
下毒、惊马、结党、受贿。从下作的市井手段到朝堂之上的勾心斗角,无一不足。自宋珽平淡的叙述中,沈陶陶似是窥见了他上一世中的长卷一角,色调晦暗而阴沉,不见光亮。
沈陶陶一言不发,直至两臂上写满名字与事迹,直至他慢慢收了话茬。沈陶陶这才抬起眼来,轻声问他:“后来,你是怎么度过这一生的?”
宋珽细细想了一阵,旋即轻声笑道:“与旁人没什么差别。白日里上朝,与朝臣勾心斗角,落朝后,便回府批一些公文。闲来无事……”他顿了一顿,平静道:“终日里汲汲营营,似乎并没有什么闲来无事的时候。直至暮年,才偶尔得空,独自在庭院里饮酒。”
“后悔吗?”沈陶陶低声问他。
这一次,宋珽却没有回答,默了半晌,才轻声与她道:“时辰不早了,你该走了。”
当今圣上多疑,若是沈陶陶在天牢中待的久了,他唯恐皇帝会怀疑、迁怒于她。
沈陶陶最后看了他一眼,垂首轻轻放下了袖子,遮住了手臂上的字。她站起身来,背对着他一步步离开了这阴沉压抑的天牢,走到午后的日光里去,再没有回头。
宋珽一直目送着她走上高阶,一点一点不见了踪影,那些一直压在心中的话,终于彻底压入了心底,不见天日。
这一世里,他曾不止一次地后悔过,若是能再回到大婚那日,他定不会再以那样的方式转身而去。
只是,这一世里,不会再有选择的机会。
他手中的底牌,可以拿去威胁众臣,令自己脱身,但却会令无法自保的沈陶陶身处危险之地。
他不能,也不会拿沈陶陶去赌。
对沈陶陶来说,最好,最稳妥的结局,便是他远离京城,离她千里之遥,将宫中众人的视线一同带离。
这样,沈陶陶才能过上她向往的平淡而清净的日子。也可以在这漫长的流年之中,将上一世中的梦魇,将他们之间令她难过的纠葛,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尽数忘却。
他想,这一次他亲手将自己的小鸽子放出去。
千里万里,她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