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出生乡野,吃相却是极为优雅,碗筷相碰几乎不发一点声响,咀嚼与吞咽也近乎悄无声息,猫似的细巧。她吃了一多半,不经意地抬头,就看见冯植静静地看着自己,双目黝黑,却一言不发,芸娘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他一笑,摇了摇头:“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你怎么一直看着我啊?”芸娘歪着脸问他,双唇水润粉嫩,看得人砰然心动。
冯植伸手用拇指擦去她唇边的液体,故作不经意地问:“芸娘,你当真不记得从前的事了?”
她眨了眨眼,缓缓摇头:“不记得了。”
初次见到芸娘就是在溪边,她是顺着河水从上游飘下来的,吓了在河边喝水的冯植一跳,只当是具死尸,将她托到河边,喂了她两口肉汤,没成想过了一会儿自己就醒了,醒来之后问她什么事都只摇头说不知。
冯植之所以要把芸娘从村里带走,固然想跟她长相厮守,小部分则是出于一种恐惧,这种恐惧来自他的直觉,而他的直觉向来准确——他感觉自己若是不将她带走,她随时都可能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冯植又问:“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开心吗?”
“开心。”她忙不迭点头,笑生双颐。
看她笑,冯植也跟着笑,心中所想,全是些摆不上台面的龌龊念想:即便你真的是九天仙女,我也要把你锁在我的身边,生生世世,任天王老子也找不回你。
忽的桥边传来一声巨响,一束彩光直冲天际,烟火当空炸裂,把夜晚照成白昼。街上行人纷纷停下脚步,仰头看向天空,芸娘也跟着抬头看去,五彩光斑映在她的眼底,星星点点流转,说不出的美丽可爱,她笑着指着天空让他看:“看啊冯郎,还有烟花。”
她在看烟花。
他在看她。
漫天星火落下,她跟他面对坐着,四周像是下起了一场金色的雪,纷纷扬扬,将天地万物都盖下,只剩他和她。
是的,只有他和她。
这景象终于让他微笑起来。
宣德楼上,今上朱高炀率众宫眷观灯,大概没觉得今年的花灯跟往年相比有什么新奇之处,朱高炀看了一会儿起身走下御座,宫人撩开垂幔,珠帘后的妇人连忙低头,用绢子拭去眼角的泪水。
知道她伤心所为何事,朱高炀语气低落:“母后。”
王太后强笑,招手引他过来:“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今年的花灯不如皇帝的意吗?”
朱高炀今年刚满二十,介于少年跟成年之间的年纪,挨着母亲身边一坐,还如大男孩一般,直言不讳地跟王太后抱怨:“年年如此,看都看烦了,也不知道朕养着那些户部司的人有什么用。”
王太后满目爱怜,用帕子印了印他额前热出来的几滴汗,柔声道:“明礼以导民,定律以绳顽。也别怪户部司的那些人,都是□□定下的规矩来,他们不敢妄改。”
王太后十八岁入宫,侍奉当时已经六十二岁的太/祖皇帝,因美貌受宠,接连诞下一儿一女,儿子朱高炀性骁勇,擅骑射,是所有儿子当中最像太/祖的。女儿聪明清秀,天资聪颖,素有才女之称,因这一子一女的关系,年轻时的王太后就颇受太/祖眷顾。某年端午太/祖宴群臣于东苑,检阅公侯子弟的骑术,当时才十三岁的朱高炀就大出风头,接连射中靶心,将所有皇子皇孙都比了下去。太/祖龙心大悦,重重地嘉赏了这个最小的儿子,又出上联叫诸王大臣来对:万方玉帛风云会。当时无人能答,还是她的女儿,才十岁的朱以蕙在哥哥的耳边轻声提点:一统山河日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