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庭一下子看向他,“他们来查什么?!”

    “查我啊,我现在是朝官,虽然没有品级,但我若是无故不去上任,那朝廷肯定要派人来核查的啊。”李稚走上去在他面前蹲下,手肘撑着膝盖放低了声音,“这顺藤摸瓜,说不定就查出咱们家从前倒卖……那些东西。”

    李庭的神色立刻变了。

    李稚记得,小时候他爹一直避免和官府打交道,对他说是因为他从前倒卖过一些“那些东西”,查出来要被抓去发配边疆,虽然李稚至今也不知道他到底卖过什么,但他知道这是他爹的死穴,每次地方官府派人来征个税赋他都要心惊胆战半天,后来随着年月增长才渐渐地好了些。

    李稚伸出手慢慢去拿自己的包袱,“不能被查,看来我还是去赴任比较好。”

    李庭拧着眉头糟心地看了李稚半天,“怎么会这样啊?”

    僵持了多日,李稚最终还是去赴任了,他临走的那天,李庭抓着他那是千叮咛万嘱咐,“你在盛京千万不要得罪人,你就老老实实地当个小吏就好了,本本分分做事,不要跟人多说话,也千万不要去招惹谁。”

    李稚点头,“好,爹,那我走了。”

    李稚拿过了自己的包袱,跟着其他人一起登上了船。

    渡口上,李庭望着那逐渐远去的船只,心情那叫一个复杂。

    船上的李稚见他站着不动,朝他喊:“爹,你早点回去吧,多保重身体。”

    李庭紧紧皱着眉头,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这真是的……唉!这可如何是好啊!”

    相较于父亲没缘由的忧惧,李稚的心情倒是很不错,船在江心慢慢走着,他从包袱里拿出了干粮,掰开了一点塞到嘴里,少年安静地坐在船头看那远山风景,风吹起银色水浪拥着船往东南方向行去,目的地是那座旧时被称为金陵、如今改名为盛京的千年古城。李稚从前听人说那里面高门林立、遍地朱衣,名士们风流任诞,隐士们仙居竹林,一时也不由得心生向往。

    盛京,传说中的千古风流之地,都说那里的人一个个都跟神仙似的,也不知道神仙是什么样子?李稚又吃了一口东西,正慢慢嚼着,忽然想起自己没多少盘缠,一切都要省着来,他放下了咬了一口的馒头又重新放回了包袱中。

    李稚挺穷的,具体有多穷呢?就是一个馒头要克扣着吃两天的那种穷。同乡的船夫承了他爹的情分,送了他一程,他下了船来到了宁州府,前路就只靠两条腿慢慢走。

    其实按照朝廷的规矩,新官上任,无论你是什么品阶,朝廷都会帮你把上任的花销给报了。盛京门阀林立风气豪奢,新官上任尤其是京官,那沿途花销打点必然不少,毕竟当了官你买个高级点的马车也不过分,若是你带些个仆人,那仆人也要骑马坐车吧,走路?没听说过。

    某种意义上说,这笔随意报销的费用,其实是朝廷给京官的第一笔隐□□利,大多人都会报个几十两。

    后来李稚到京城后,到京兆处拍出了自己的条子,那报账的官一看见那上面的数字就愣了,“六钱银子?”又看了眼对方的籍贯,更震惊了,“京州过来的?!”李稚的上司同僚们听说了他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那是纷纷流下了感动的泪水,能走路就走路,一个馒头吃两天,住宿那就在荒山寺庙中解决,兜里就揣着几文钱还一门心思操心着国库盈亏,这种人……当天就被扫进仓库吃灰去了。

    盛京不需要你这种人才。

    李稚这会儿还没有领受到来自盛京土著的毒打,他正在山林中长途跋涉,眼见着天越来越黑,山中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他想着还是赶紧找个歇脚的地方,远处出现了一座黑白道观,虚虚渺渺地隐在白雾云雨中,李稚抬手遮着雨,他决定去借宿一晚。

    道观名叫“寒天观”,门上挂着一盏昏暗的油灯,走近了看这道观倒也不大,门前的山道被清理过,青石子上落着大朵的白桂花,被雨水打湿了,山寺外头扎着柴荆栅栏,看起来像是哪个山野隐士的居所。李稚沥了沥衣服上的水,整理了下自己的仪表,然后才走上前去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