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船,上车。又走了一日,才到了一座大城。只见城墙高大,屋宇如林,飞檐横出,旗帜高扬。街道两边是茶楼、酒肆、当铺、作坊……街市上行人不断,有坐轿的、骑马的、挑担的、叫卖的……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碧玉见那街市甚是繁华,风物别致,与北地大不相同。她本想细细赏玩一番,可是前面的周琛竟无一刻停留。
越往前走喧闹声就越小,碧玉掀开帘子看时,马车已行至郊外。疏林薄雾中掩映着几家茅舍和水塘,稻田卷浪,小桥流水。南国秀美景致让人目不暇接,惊叹不已。
到了一座青山脚下,碧玉下了车,随着周琛步行。山下的春花早已落尽,山上的樱花却正盛开,粉白粉白的,风一吹,似下起了雪雨。碧玉披着满头满身的落花,正惊叹这如梦似幻的奇景,周琛却停了下来。
碧玉这才看见前方是一大片劲松翠柏,走进去平添一阵阴寒,点缀期间的是一座座墓碑__这是一片坟场。一座碑前,一个男子正静静站着,似觉出有人过来,转过了身。那男子四十岁上下,锦衣华服,气宇轩昂,长相与周琛十分相似。
“琛儿!”他叫住想要掉头而回的儿子。
“你来做什么?”周琛的声线冷且低。
“今日是你母亲的忌日,我来……”
“这里不欢迎你,”周琛紧抿了嘴,额上青筋暴突,“且回你的安乐窝去吧!’
“琛儿!”那男子一声厉喝,却有七分伤痛,三分无奈。
周琛不再理他,转身便走。他走得很急很猛,等碧玉跟到山脚,早不见了人影。
车夫怔怔地问:“大人不知去哪了,姑娘我们怎么办?”怎么办?天知道!
“在这等。”碧玉想着他总会回来的。
过了一会,那男子下得山来,很是注意地朝他们这边看,大约因是未见到周琛,满脸失望之色。经过碧玉身旁时,那男子脚步稍顿,看了她一眼,神色颇复杂,似有一声无言的叹息。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碧玉都快靠着那棵树睡着了,周琛才回来,他手中提着一个竹篮,篮中有供品烧纸之类,像看不见她似得,径自上山了。碧玉只好又跟过去,路上顺手折了几枝樱花,想着待会放到周夫人坟前,也是一点敬意。
走到近前,便见周琛靠在那座石碑旁。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低垂,像睡着了般。碧玉把那束花轻轻放到坟前,等了一会儿,他竟动也未动,碧玉想着还是不要打扰他的好,轻手轻脚的便想退回。
“我娘对我很好的。”一句话止住了碧玉的脚步。
碧玉转过头看他,他并未睁眼,却轻轻说着话,像是梦呓,又像是说给她听:“可是她走的那样早。如若我再失去你,我再失去你。我……”他轻轻抬头看她,“你说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一个走在黑暗中的人,忽然看到寻找已久的阳光;一个即将溺死的人,突然能吸一口空气。”他忽地抓住她的双肩,“怎会轻易放手?所以,当年我把她当成是你。因为我太怕、太怕……失去……所以哪怕一个替身。我也倾注了全部的情感。我求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这样低声下气的祈求!这样情真意切的告白!碧玉的心重重的痛了一下。她假装扭头看天,却已是泪流满面。
那一刻,她觉得她是他最在意的人。可是,当听到柳依依出事的消息,他竟那样慌乱的赶过去。他的担忧与急切让她觉得先前的一切像一个虚幻的梦境,从来都没有真实的存在过……
从没见过那样大的水冲过来,淹没了田地,冲毁了房舍。父亲为了捞取一点木料和食物惨死水中。她和母亲像成千上万流离失所的难民那样开始了乞讨度日的生活,挨了多少风吹雨打,白眼与羞辱。
后来母亲病了,缺衣少药,实在走投无路的母女便暂借那传说闹鬼的柳家大宅栖身。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宅子可真大啊,虽然破败,却隐隐留有当日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