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看着拂袖而去的赵岑,只觉得万分委屈,她同赵岑少年夫妻,年少之时又跟着赵岑远离了故里,从南朝这样的繁华锦绣之地,投诚到了西梁,因此很吃了些苦头,因为这一层缘故,两人虽然说不上琴瑟和谐,但到底还算是相敬如宾。
而孙氏虽说没能为赵岑生养下儿子,但赵岑也不曾因为侧室生下儿子而偏宠侧室,平日间对她也是格外尊重,更别说在外人面前对她说上一句两句重话了。
今日,这赵岑为了后院那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妖精,居然当众给她没脸,孙氏想到这里不由地神色凄楚,失声哽噎,一旁的大女儿娇娘忙上去搀扶母亲,安慰道:“母亲别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爹爹不过是因为怕后院那一位给咱们家惹出麻烦,母亲不要放在心上。”
那孙氏拭着泪痕道:“儿啊,为娘是头一回见到你爹爹对一个外人如此上心,方才你爹爹对那公公说那人是咱们家远亲的侄女儿,可娘心里头清楚,你爹爹哪里有什么侄女儿?你爹爹自从到了这里,便和南边儿的早断绝了关系,这几十年来莫说是远亲,便是至亲好友,也不曾有过半分联系,这又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侄女儿来?再说了,若是那贱人真是咱们家的内侄女,那到底是出自赵氏的哪一房哪一枝?爹是哪个?娘又是哪一个?你想想,你爹爹跟尊泥塑菩萨似的,对那贱人的身世闭口不言,任凭为娘千问万问也问不出个缘由来——”
她一面抽噎,一面又用绢帕拭了一拭眼角,哭诉道:“那后院的,分明就是你爹爹在外头养了人了,被迷得三迷五道的,不知道是哪个狐媚妖精养出来的小贱人!如今你爹将那小贱人接回家中,这才对咱们谎称是内侄女,你瞧,那小贱人自打进了咱们家门,别的且不说,就凭一样——这三个月来,你冷眼瞧着,那些送到后院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最好的?便是这样,你爹爹还事事亲自过问,真个是事无巨细。不是为娘说,这些年来,莫说你们姐妹两个,便是你的冬儿兄弟,你爹爹也未曾见得在这些精细小事上用过心,这哪里是对远亲侄女儿的态度?便是叫她吃好些喝好些也就罢了,现在,你父亲怕那小妖精去了宫中受苦,居然隐瞒身份,不让她去参加采选,这可是欺君的大罪啊……”
那娇娘听闻母亲这样一说,忙笑道:“这是哪里曾有的事情?母亲同爹爹这许多年,难道还不清楚爹爹的脾气?爹爹怎么会是在外头蓄养外室?况且母亲也不是那等善嫉之人,爹爹若是想要纳妾,为何要背着母亲偷偷的蓄养在府外?”
孙氏哼了一声,道:“为娘自然也不是那样的妒妇,这一点便是你夏姨娘,也是清楚的。”
一旁侍立的夏姨娘忙点头道:“夫人大度贤良,这府上没有哪个不交口称赞的。”
那娇娘又道:“一来母亲贤惠大度,二来爹爹秉性也不是那般的人,而住在咱们家后院的那一位,”她掩嘴一笑,“如今瞧着也同二妹妹一般大小了,十六七岁女孩子的娘,哪里还会是什么狐媚妖精,即便要是妖精,我看呐,也是个老妖精了!”
那孙氏听她这么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被老妖精三个字逗得笑了起来,不由扬手轻轻打了娇娘一下:“这孩子,说话却越来越没有了章法,什么老妖精不老妖精的,一个大家闺秀,亏你也说得出口!”
那娇娘见母亲收了泪,不由依偎在孙氏身边,笑盈盈道:“女儿看着母亲生气,不过是给母亲讲个笑话罢了,不过母亲回头想一想,方才女儿说得对不对?母亲是想得太多了,后院的柳小姐哪里会是爹爹的骨肉呢!”
孙氏由娇娘安慰一番,虽然觉得她的话确有几分道理,可也实在是想不出这后院的柳小姐是个什么来头——她转念又一想,无论那小妖精是个什么来头,无论怎样,隔几日也要被送进宫中拣选的,到时候背着赵岑去找人打点打点,花
些银子通了关系,将那小贱人扣在宫中当个宫女,等个十年八年才能放出来,一来二去地拖得年纪也大了,纵然是赵岑再偏爱她,也无论如何配不上什么要紧的官宦子弟了,无非是做个填房,当个小妾,也好出了心中这一口恶气。
如此这样一想,她暗暗自得自己方才的机智,在那公公面前将小贱人的事情捅了出来,虽说自己被赵岑叱责一番,但那小贱人也因此不得不参加拣选,到头来又终究只能将给人作妾——孙氏这几个月来心中的闷气一扫而光,仿佛压在心上沉甸甸的一块大石头霎时间被人搬了去,真是有说不出的高兴。
于是,孙氏顿时将委屈心酸之色收得干干净净,喜形于色地对娇娘道:“我儿说得对,果然是为娘想多了。”
她亲亲热热的拉着娇娘的手道,“今儿那公公说你和你妹妹是有福气的人,为娘这些年,就盼着你们两个出息些,替为娘长些脸面。隔几日,你同你妹妹便要进宫了,到时候,那些个官家女儿哪个不打扮得花枝招展,跟花蝴蝶儿似的?咱们怎么能叫人比了下去?为娘今日便领你同你妹妹上罗缎铺子裁几身新衣服,到时候皇上在上头,往下这么一看,你们站在下头,水葱儿似的,这北面的女子哪个有你们水灵?皇上又怎么会瞧不上你们?”
娇娘早羞红了脸,嗔道:“娘,你又来打趣我了!”
孙氏笑道:“为娘不说了不说了。叫上你妹妹,娘带你们出门去。”说罢,便领了姊妹两个出门。这边孙氏娘几个倒是笑语盈盈地出了门去,而赵岑赵侍郎却跟没头的苍蝇一般在书房中团团转,只是心急如焚,一面打发了贴身管家去侧门边候着,一面修书一迭声地教人传出去,一刻钟后不见管家回话,又亲身去了侧门耳房瞧着,不知是在等什么人。
不多时,一乘软轿从南至北而来进了赵府的侧门,两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厮手脚轻巧地落轿,跟着软轿的正是紫珠。
紫珠正要打了帘子请轿里的人下来,一旁等候多时的赵岑一个箭步跨了上前,在轿窗边低声道:“小姐,臣有要事禀告。”
轿里头的姑娘似乎微微一笑:“有什么事这样要紧,值得侍郎大人亲自在这府门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