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英刚成婚没多久就传出喜讯,叫宫内外众人的心情就为之一振。太子是正宫嫡长,出身尊贵,目下看来也颇为聪慧,待人接物又有一种温和端方的气质,他的地位越是稳固,众人也就越是放心。
沈夫人闻讯,又接到宫中传召,进宫来的时候亦是颇为欢喜。
她先要到皇后宫中拜会瑞香,却没想到会见到万夫人,只微微一愣,便上前来拜见。瑞香并不叫她多礼,笑着陪她说了一会儿话,就叫自己这边的人去东宫送信,再安排了人去送沈夫人,又嘱咐:“宣英是头一次怀孕,小孩儿家有许多事不知道,夫人不必拘束,好生陪伴她要紧。”
沈夫人看得出皇后是真心叫自己多多入宫陪伴女儿,又知道万夫人当年旧例,便颇为感激地答应了,便按捺着焦急关切,告辞往东宫而去。
万夫人也是为了瑞香的身孕而进宫,不过她年纪大了,不再像是从前能够亲自照顾瑞香,瑞香也不忍让她为自己劳累担心,只说自己一切都好,只需要母亲陪着说话解闷。
两人都看出沈夫人虽然交际寒暄滴水不漏,可心思早飞到了东宫去,都觉得颇为熟悉。万夫人就道:“太子妃可好?我知道你,虽然觉得还是沈夫人照看她更贴心周到,自己也放不下心的。”
瑞香倚在隐囊上,看着母亲皮肉松弛,慈眉善目的脸,微笑:“娘不是也放不下我?我一切都好,宣英也很有精神。如今是不大做针线了,却还帮着我料理宫里的事,照顾弟妹,友爱妯娌,做得都很好。我也数次说过,身子要紧,不必勉强。不过看她的样子,确实是不勉强的,阿娘就放心吧。”
万夫人是看着景历出生长大的,在期许之中亦有关切亲近,和宣英见面甚至比瑞香多得多——万家是皇帝夺嫡的盟友,在本朝根基深厚,沈家却是新贵,自从来了京中,命妇贵人们宴会上,就很容易见面。
也是万夫人补充了一些瑞香看不到的细节。她虽然并没有极力推荐宣英,但却很是欣赏这个女孩,如今眼见开花结果,怎么能不为了瑞香和外孙高兴?
“我知道,我放心的很。你不要看我老了,就以为我精力不如从前,只哄着我。”万夫人年老而浑浊的眼睛里,仍有一种照彻肺腑的清澈:“阿娘活了几十岁,难道还有看不开的?只要你们都好,我就精神健旺,还能再活几十岁。又不是纸糊的,风吹雨打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怎么如今反而把我当孩子哄,句句不离叫我放心?”
瑞香是千娇万宠长大的,认识到母亲逐渐老迈,不像自己印象中在她身边时那样神完气足,不知疲倦衰老为何物,便时常觉得伤感甚至恐惧。他或许是拥有了太多,所以越发贪心,什么都不想失去。而母亲的老迈也如同轰然巨响,是一瞬间被他发觉的。
她皮肤松弛起来,再没有光滑饱满的面容,头发里白色越来越多,梳起的发髻须得掺入许多假发,即便如此也越来越不愿意佩戴过多的首饰。她眉目慈和,神智清明,可精力却不如前,走了太远的路会喘很久的气,身体也变得越来越干瘦,瑞香就变得很害怕。
人会老,就会死,可瑞香总是不想面对,在母亲面前,却有意识地把她当做小孩,自己来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哄她。
万夫人大概也有所察觉,只是不说透了,由着他温温软软地安排自己,照顾自己,哄着自己。
瑞香听她不满,眼里一热,却仍旧维持着笑意:“娘这就是冤枉人了,我只是不想叫您瞎操心,等这个孩子生出来,还有的是要劳累您的事……”
沈夫人辈分比万夫人低,论年纪对方几乎是自己的两倍,论在京城贵妇圈子里经营的时间和手段,还有与皇家结亲的经验,她都是远远不及。所以一直以来,她对这位长辈都颇为敬佩。宣英婚事定了之后,两家走动也频繁起来,沈夫人就更是敬重她。虽然对方是皇后的母亲,无论地位还是经验都远超自己,她并不能全盘学来,可人家处事的态度和心性,沈夫人却颇觉受益。
如今既然皇后母子都并不介意自己频频入宫探望,也早安排了她陪产的事,沈夫人也就不拘束,到了东宫见到女儿,便上上下下细看一番:“看你气色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宣英叫人拿茶果来,亲自给母亲挑了几样,推着叫她坐下歇息,吃点东西。沈夫人看见她手边的卷轴,单子,账册:“这是做什么的?你如今怀着身孕,怎么还能费神?”
知道她是关心自己,宣英便只是一笑,又亲手收拢起来,叫宫人放在一旁:“定王娶妻在即,阿娘也有身孕,我怎么能不分忧一二?何况我如今一点不舒服也没有,整日无所事事也太难熬。”
她摸了摸小腹,低声道:“其实,这孩子未免来的太早。如今我还没有站稳脚跟,东宫的事情尚且摸不清楚,要是当真因为产育就歇下来,前后也有一年。到时候道娘成婚,弟妹们的事又积压起来,岂不就慢了一步?”
沈夫人听得微怔,又忍不住道:“有孕是好事,怎么能说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