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奇怪的,言晓萤并没有因为被他放过一马而显得轻松,她像是更憋屈了,定定地瞅了他一阵,终于滞涩地开口:“其实最主要不是因为这个。”她垂下眼眸,手指在玻璃杯上不自在地磨蹭着,“这些话我连花花都没有告诉过呢。”
程让望着她的视线一瞬不瞬,“我很愿意听。”
言晓萤长出一口气,像是吐出了所有遮盖住秘密的浓雾,袒露出底下的真实来:“我爸刚生病的时候我很害怕,到什么程度呢?那时候他到医院做靶向药配型,结果没有出来前当然不能用药,但那时候他已经背痛得睡不好觉了。住院那晚是我去医院陪夜。”
“我睡在他病床旁边的小床上,听到他打鼾,我就知道他睡着了,自己好像也能放松下来眯一会儿。过一会儿鼾声听不见了,我就马上惊醒,爬起来去看他,我很怕他胸口已经不起伏了。我心里想说,不会那么突然那么快的,但我就是害怕,毕竟药还没有用上。”
她说的话有些没头没尾,到目前为止,程让并不清楚她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却也没有出声打断,听着她继续。
言晓萤又喝了一大口酒,“后来我爸每周去医院化疗,我好像慢慢也能接受了,不再那么紧张。直到癌细胞突然扩散,他一下子瘦得皮包骨头,走不了路只能躺在医院里,也吃不下东西,真的,家里每天煮鱼汤鸽子汤泥鳅汤,可是他喝一口吐一次,偶尔多喝几口没有吐,都能让我们高兴很久。我每周末都去陪他,但到了我妈喂他喝汤的时候,我就躲到房间外面去。我......”
她“我”了几声都没有说下去,是程让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才终于抖着声音道:“我不敢。我不敢看他呕吐的样子,我承受不了。如果这也是婚姻所包含的部分的话,我觉得我承担不了这样重大的责任。”
程让紧了紧握住她的手,微拧着眉心安慰道:“谁也不是天生具备承受痛苦的能力,更何况,这样突如其来的疾病也不是时时刻刻都会发生。”
言晓萤抬头看着他,再次强调:“你没听懂吗?我的意思是,我就是个懦弱的自私鬼,只喜欢自己潇洒自在,要是哪天你——”她突然住口,“呸呸”了两声,“对不起,我没有咒你的意思。我是说要是哪天我对象出了什么大的事故,我担心我并不能像我妈妈那样坚强,从始至终亲力亲为又不离不弃地照顾他。”
程让连思索片刻都没有,黑色的眼眸好似直望到了她的心里:“我听懂了,顺便我也看懂了。一个总是担心自己承担不了责任的人,不正是说明了她责任心之重吗?我反而不觉得你会不能共患难。你只是太慎重了,把结婚这件事看得很重大,所以慎之又慎。”
他的另一只手也握了过来,两只手将言晓萤的手不松不紧地拢着,“未来会发生什么事,谁能知道呢?不是总有人说吗,横竖大家都会死,那干脆现在就不活了?再反过来说,女士在婚姻中也很有风险啊,出轨,家暴,碎尸沉湖?大家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
言晓萤猛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警惕地瞅了他一眼,抿着嘴唇,“你不会家暴吧?我告诉你,你要是出轨,我也会出轨的哦!”
她眼下已经有了醉意,酒劲上涌,浮成脸上成片的殷红,又因为刚才哽咽的倾诉,眼圈也是红彤彤的带着湿气,这一句话,简直像是委屈之下的控诉。
程让被她这幅情态弄得一愣,随即笑起来,越笑越大声,他头一次有这样畅快笑出声的时候,连带着言晓萤也跟着破功,扑哧一下笑起来。什么你出轨我也出轨,说得好像他们已经是一对夫妻了似的。
程让止住了笑,竟然很执着地还要回答她:“我保证我们家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出现暴力行为,至于出轨——”他故弄玄虚地停顿一下,微笑着看向言晓萤。
也许是微醉的缘故,言晓萤居然也很配合,虎着脸,像是凶悍的女友要男友做出一个合理解释。
程让伸手过去,在她鼓起的脸颊上拧了一下,手指下的肌肤光滑绵软,他笑得更深,“你要表现得更爱我一些,不能对我太冷淡,我们彼此好好的两情相悦,为什么还要再去找别人?”
言晓萤呆愣愣地任他揉捏,气氛与话语,甚至微醺的程度,一切都是恰到好处,她觉得自己在这个瞬间被击中了。在黑黢黢又空荡荡的大厅里,有一束柔光不偏不倚的,正好罩住了她所站立的位置。
她的嘴唇颤动着,湿漉漉的眼睛看向面前的这一位文质彬彬的男士,嗫嚅道:“那我们、那我们就......”
这一次,是程让不领她的情了。他倏地收回手,将脸上溺人的微笑收拢起来,板着脸一本正经道:“不行,我不接受醉鬼的表白。你今晚答应得好好的,明天酒醒了又反水怎么办?我给你一晚上时间好好考虑,想清楚了,我明天再来问你。”
言晓萤难得想主动跨出一步,偏偏对方没等她开口就拒绝了,气得咬牙,故意道:“那别考虑了,我也不表白了,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