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该也像T市这些世家子弟一样,对你冷眼以待、排挤鄙夷,但是我见到你第一面,我就突然理解了我父亲。一个人的眉眼嗔笑怎么能完完全全长在另一个人的喜好上?我对你的每一点亲近纵容、温言细语,很难说全都是逢场作戏。我不知道其中有多少真心,多少是你嘴里的感情,但是在陆昊笙出现之前,我确实没有做过半点对不住你的事!”
“我何至于受到你如此薄待呢,解星然?”
燕鸿雪的话像一记重锤,信息量大到我有点头晕。我想过很多种前因,但是我真的对这些陈年旧事一无所知。薄公馆每次举办聚会,薄灯在大厅与他们觥筹交错、游刃有余,我只能躲在我自己的阁楼。十二岁走进薄公馆的时候,我也想过在这里好好生活,看见同龄人的时候,我也想和他们言笑晏晏。但是一杯又一杯“无意”泼在我脸上的饮料,一个又一个嘲讽生疏的礼貌笑容,我实在顶不住这样的磋磨。我避开,我躲闪,我反抗,我乖张,最后连薄灯也被我拒绝,我只想在薄公馆飞速成年然后远远离开,回到我的烟火人间。
“那我又何至于受到你如此薄待呢,燕鸿雪?”我冷笑一声,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我妈没有对不住任何人,她洁身自好,和我爸结婚以后也从来忠贞不二,是你们的父辈怀揣龌龊心思,那又与她有什么关系?你父亲把错过归咎于你母亲,你把恃的命运归咎于我母亲,你觉得很应该吗?你和你父亲,本质上就是一样的,你们永远从别人的身上去给自己的不幸找借口,从来都不肯尊重别人的选择也不愿意正视自己的内心。你们这些所谓的上等人,其实是最卑劣、最无耻的——”我觉得喉咙泛起血腥味,吐出的言语早已在我心底纠缠多年,声声泣血:“我不愿意和你们纠缠,你们的高贵生活,我不掺和!”
“来不及了,然然。”燕鸿雪笑容温柔又苦涩,他亲昵地摸了摸我的脸:“你这些天做的事,我和陆昊笙其实都能看出来你的用意。你反抗不了,便选择挑起争端,等我们产生龃龉,你趁机逃走。不可能的,然然,比起失去你的痛苦,我们之间那点酸涩不堪,完完全全算不上什么事。现在之所以还愿意配合你,一是为了让你开心一点,二是因为你给的甜头太美好了,我们拒绝不了。”
他笑得眉眼弯弯,我却内心泛起阴森森的凉气。
“我们来日方长。”
燕鸿雪那天的话像一座大山,沉甸甸压在我心上。一方面是我不知道我和他之间的羁绊如此复杂,牵扯到了安之岚二十年前的风月往事;另一方面是我知道他这个人言出必行,既然敢把话头挑明白,就一定留有后招。我不知道他后续还会干出什么事,总之肯定不会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我就这样怀着隐隐约约的担忧过了一个月,顺利完成了一模,不出意外地又拿到了令自己满意的分数。等一模排名公布,我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回薄公馆了。
班主任把我叫到了办公室,给了我一张打印的通知。
“T大几乎从来不招本市的保送,本市权贵过盛,无法保证真实的新生水平,这个名额来之不易。”他说:“按这一年的综合成绩排名,这个名额轮到你。回去和家里商量一下,虽然条件有些苛刻,但是能省去你很多精力。”
T大王牌黎鸿锦政府管理学院的保送生,条件是八年制的本硕博连读,如果中途放弃的话只能按肄业来算,既是风险也是一步登天的青云梯。我不敢置信,这种实心馅饼竟然能落到我头上,讶异之后,追问道:“按成绩不应该是燕鸿雪吗,他——”
“他没有心思读博,他家里的摊子等着他读完大学回去支应,潜心学术这条路不适合他。”班主任轻描淡写地说:“解星然,你好好考虑。黎政院什么地位你也清楚,能从那里出来的博士生前途不可限量,根正苗红的T大嫡系。”
我点头应是,拿着通知单和申请材料回去了。
我很难拒绝这张单子,一方面是能让我少走无数弯路,另一方面是黎政院极端耀眼的光芒。如果能拿到这个机会,我就可以直接脱离薄公馆,丰厚的奖学金足以支撑我后面的生活,八年学业结束,我顺顺当当毕业,自有光明前途等着我。
本来想赶紧填完上交,填到一半,却发现末尾需要家长签字,看来只能把材料带回去给安之岚了,再怎么样这件事也要跟她说一声。
下午陆昊笙和燕鸿雪一个也不在,我躲瘟神一样收拾了随身的东西就赶紧走了,寒假放半个月,我实在不想再跟他们牵牵扯扯。
等了一天,安之岚和薄魁之也没回来,倒是薄灯早早进门了。他在N大读大学,寒假放的晚,所以比我还晚回来。
他穿一件羊绒长风衣,衣摆坠地,里面穿着酒红色的毛衣、雪白的衬衣,层层叠叠繁琐又精致,手工皮鞋擦得一尘不染。他生母是留学回来的,现在也移居大洋彼岸,他虽然是安之岚带大的,却不喜欢她那些旗袍、长裙,次次见面都规规矩矩穿着西式三件套。
他本来端端正正坐在壁炉前喝咖啡,在看到我的一瞬间,竟然破天荒地主动和我打招呼:“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