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紫陌开着车,往医院而去。半道上,她抬头看了前车镜里一眼。车后座的纪微冉低头不语,而唐仁修的目光平视着前方,他似乎已经恢复了神智。忽然,听见他开口询问,“微冉,要不要紧。”“没事。”纪微冉轻声回道。医院里面,唐紫陌开着车,唐仁修陪同纪微冉一起赶到了。这边方扬接了电话,也早先等候着来迎接。纪微冉不是第一次来医院,方扬也不是第一次认识,只是看见她那个样子,倒也是一怔。此刻的纪微冉,身上披着被颜料染了色的白布,而她的身上都是玻璃碎片扎入,满是破碎的伤痕。而她的长发凌乱,依稀可以看见破败的衣服,总之那模样瞧着很是惊心。方扬迎上去道,“上楼去。”立刻的,三人跟随着方扬上楼前往治疗室。在治疗室里面,护士在旁端着酒精棉等等器具,而方扬则是亲自动手取出那些碎玻璃。纪微冉就坐在椅子里,方扬低声叮咛道,“纪小姐,可能会有点疼,请忍耐一下。”纪微冉抿着唇,她点了个头并不说话。方扬开始处理伤口了,手里拿着镊子,将那些碎玻璃从肌肤里一点一点清理取出。这个过程很细致也很缓慢,唐紫陌在一旁等候着,唐仁修亦是在旁静候着。“唔!”一片碎玻璃被取出,纪微冉忍痛闷哼了一声!方扬额头有汗水渗出了,只怕弄伤了这位大小姐。好不容易胳膊腿上等部位清理好了,剩下的就是比较隐私的部位,比如说背部胸口处等等。方扬喊道,“二少,还是请先出去吧。”唐仁修沉默颌首,他瞧了纪微冉一眼道,“我在外面等着。”纪微冉轻轻“恩”了一声,朝他微微一笑。唐仁修这才转身而出。裙子是用剪刀剪开的,纪微冉双手揪紧了遮挡的衣服,让方扬为她继续处理伤口。因为疼痛,纪微冉的眉头蹙的很紧!唐紫陌原先是陪同着的,但是看了一会儿后,她也有些看不下去了,悄悄推开门,也到了外边喘口气去。治疗室的回廊外,唐紫陌扭头瞧了一眼,找寻着那道身影。终于,她看见了唐仁修在回廊尽头的抽烟。唐紫陌走了过去,她闻到了那烟味,不禁开口道,“哥,这里不准抽烟的。”指尖还夹着烟卷,那么细长的一条,唐仁修却是默然不应。那回廊的墙上却是明确标注着,禁烟的标识,那么清楚可见。唐紫陌却没有再叮咛提醒,因为此刻,他或许是需要靠尼古丁来让自己平复。半晌沉默后,唐紫陌道,“哥,刚刚失控了。”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就要像十年前一样,发生那样可怕恐怖的一幕!在他温雅贵公子的背后,在他那具绅士的躯体深处,却有着那么狰狞的灵魂!唐仁修猛抽了一口烟,他温声道,“没有。”他的断然否认,让唐紫陌凝眉。没有吗?可是那一刻,他又怎么会像是没有!唐紫陌默了下,记起当时顾敏奋不顾身地奔跑向他抱住了他,又记起顾敏是如何的呼喊他劝说他,更记起她最后所说的话语:纪微冉,微冉她流血了,她有晕血症……此刻,究竟谁才是更重要的存在?唐紫陌秀眉紧蹙,冷丽的脸庞上,是一抹不明的情绪。可静静一想后,画面又定格于唐仁修垂落下的手,那奇迹的一幕,她似乎又有了迟疑,随即她开口又是问道,“顾敏和微冉,对而言,谁比较重要?”唐紫陌终将这个问题问出了口,那仿佛不单单是她一个人想要知道的,更是所有人都困惑的事实。只是唐仁修没有说话,唯有沉默。又过了一会儿,治疗室的大门终于被推开了。唐仁修立刻捻灭了烟,和唐紫陌双🕓🅺双而入。走进去以后发现,纪微冉已经换了医院的病服,她躺在病床上昏睡了过去。因为取碎玻璃的过程,实在是太过疼痛,在情理完毕后,她终究不堪负荷闭上了眼睛。方扬道,“二少,那些玻璃都已经取出来了,伤口也消过毒,不会有任何问题。纪小姐因为太劳累,所以睡了过去,一会儿休息好了,就会醒的。我现在让她先转移到病房里……”立刻的,护士推着纪微冉的病床,转到了单人病房里边。纪微冉还在昏睡。唐紫陌道,“哥,我留下来陪她,回去休息吧。”唐仁修看着纪微冉,他低声道,“先回去。”“哥……”唐紫陌迟疑了下,这算不算是一种选择,她不知道,可又好似他已经做了决定。唐仁修坚决道,“先回去。”唐紫陌只得作罢,带上门走了出去。突然安静了下来,病房里寂静一片,纪微冉很沉静地躺着安睡着。唐仁修在床畔站了好一会儿,他这才踱步到一把椅子前坐了下来。没有抽烟,也没有说话,他看了她片刻,将视线移开,望向了窗外的蓝天。港城今日,是一个灿烂无比的晴空。纪微冉这一睡,却是睡到了午后。时间不算长,三四个小时,却也不算太过短。毕竟早上突然的这一出状况,连带的连锁反应,都会让人在身体和心理上造成创伤。纪微冉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来,她的意识渐渐清醒。瞧见了病房的天花板,也瞧见了照射而来的阳光,和微热的夏风。还有,纪微冉缓缓扭头,侧目看见了床畔的那座椅子里面,一直静坐着的🂎🍪唐仁修。他只是坐着,却是一动也没有动。那视线,直直地注视着窗外。纪微冉却是望了他好一会儿,她动了一下,想要起来。不等她开口,唐仁修率先有了知觉,察觉到她是醒来了。他刹那也是回头瞧过去,对上了纪微冉。“醒了。”唐仁修温声开口。纪微冉点了个头,唐仁修便是起身,他体贴地扶着她起身,又为她将枕头翻起垫在她的身后,让她可以舒服的倚靠。“感觉怎么样?”唐仁修又是问道。纪微冉轻声回道,“没事了。”“伤口也不疼了?”“不疼了。”唐仁修默了下又是问道,“我推的那一把,也不疼了?”“恩,是我自己没有站稳,才会摔倒的。”纪微冉微笑着说。事实上,哪里会有人去相信。唐仁修也并不相信,因为有些事情有些经过,在事后回忆起来,就会变得清清楚楚。他凝眸望着纪微冉,用很低沉的声音说,“微冉,对不起。”纪微冉的心,却忽然寂静无声,比起这间病房里的安静来,更是深沉的寂静。“对不起什么?”纪微冉开口询问。唐仁修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回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似乎在纪微冉十年后重新回到港城之后,他能给予她的,却唯有这三个字了!可是,这一刻,纪微冉的手猛地攥住了被角!因为她的脑海里,响起了早上的时候,那个男人在她的耳畔所说的话语!“十年前,我离开港城,其实知道我是因为什么而离开的,是吗?”纪微冉在内心一阵挣扎之后,她突然开了口!她没有忘记,更是如此清楚记得,唐韩琛所说的话语!他说:纪微冉,当年为什么会离开港城,又为什么会和我去吃那顿饭,他知道所有的原因,可他还是让走了!十年了,他都没有去找过!他根本就不要!他不要!是他不要!他又是质问:纪微冉,以为他不知道?真当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都明白!……此刻,那些话语再次席卷而来,纪微冉面对的人,不再是唐韩琛,而是他,是唐仁修,刹那间,只想将事情都明白个彻底!纪微冉专注地望着他的脸庞,只看见他温雅的俊脸上,平静的没有起伏。他迟迟没有出声,纪微冉突然不堪负荷,她大喝了一声,“说啊!唐仁修,都知道是吗!回答我!告诉我啊!”唐仁修望着她,他的目光那么深邃。他的沉默,却好似给了她一个回答,那是最痛楚的答案!纪微冉死死攥紧了那被子,这一刻,她突然感到如此崩溃!如果说这十年的等待里,她执着而顽固地等待着他,可是她却认定着,他什么都不知情!因为他不知道她离开的原因,因为她对他说,她要出国去学习画画了!因为他没有承诺,他没有开口对她说,他会和她一起走!因为他没有原谅她!因为他不愿原谅她!可是为什么,在十年后的今天,却才发现,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纪微冉感觉这样的事实,让她太过恐慌!“唐仁修,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要这么对我……”纪微冉痛苦不已,十年的相思,到了今天,退而不能,进而不能。只剩下一个斑驳的执念,她只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对她!在她的质问声中,唐仁修低声一句,“对不起,微冉。”还是这句话,只有这一句话!纪微冉失神着,唐仁修却是起身道,“先休息吧,我先走了。”他要走,他就要走!他怎么就这样走了!纪微冉恍惚的眼中,看见他站起身来,那道身影一如多年前,当她犯了错,当她去找他的时候,在那个午后,他也是转身这样离开!纪微冉慌忙了,她不愿在此刻就这样让他走!纪微冉一下扯开了被子,她跌撞间下了床去,来不及穿拖鞋,直接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她那样慌忙地追着他的背影,一下抓住了他的手臂!“唐仁修!为什么不回答我!为什么不告诉我!”纪微冉那样痛苦,她是那样的疯狂,“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都知道,是爷爷让我走的,我不是自己愿意要走的,我不是自愿的!我是没有办法,知道的!可是为什么,当时一句话也没有说!为什么在我走后的十年里,一个电话一封信都没有和我联系过!唐仁修,不知道我在等吗?知道我从没有忘记过啊!”纪微冉痛苦的喝问,她的声音在颤抖,她的手也在颤抖!唐仁修的身体定住不动,他看向纪微冉,她的脸庞是一抹悲戚的神色,让人看着揪心。半晌,轻轻抬手他轻握住了她的手。“微冉,对不起。”唐仁修低声说着,就要拉开她。纪微冉眼中一空,她一下抱住他,更是紧抓住他的衣襟!“为什么不肯原谅我!唐仁修,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就是不肯原谅我!明明知道,我没有办法,当时我不是故意的!我根本不想这样!”纪微冉的泪水,都盘踞在眼眶里,那样滚动着,不断的滚动。“怪我,我知道!”纪微冉悲伤道。唐仁修垂眸看着她,“微冉,我不怪。”纪微冉抬眸对着他哽咽喊道,“是我错了!是我在当时没有告诉!可是,我以为我自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的!修!是我错了!为什么就是不肯原谅我?我只错了一次!”“只有一次,只是一次而已!”纪微冉紧抓住他的衣襟,她不肯松开手来!十年前,当那一晚过后,一切都翻天覆地的变化了。在事发后,纪微冉请求原谅,她知道他怨她怪她,可是唐仁修当时已经变了,那样的冷漠,是温柔的冷漠,比起冷酷来,更让人骇然!可是不明白,为什么她只犯了一次错,他就是不肯原谅,他明明都知道,她并非有意!“怪我!就是怪我!所以十年了,都不肯联系我!”纪微冉愈发痛苦!“不,微冉,我真的没有。”唐仁修低声说,他的目光柔软到好似有一汪湖水,“对不起,微冉,是我没有保护好。”他那歉疚内疚的眼神,足以让纪微冉千疮百孔!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所思所想,原来是他没有保护好她!可是——纪微冉紧紧抓住他,“为什么不联系我!为什么!唐仁修,告诉我!为什么一次机会也不给我!一次也没有!”她不断的想要一个结果,她究竟败给了什么。只在歇斯底里,混乱不堪的谈话声中,突然又是一片沉寂,过了许久,唐仁修的目光里只剩下深沉一片。瞳孔骤然一缩,纪微冉只听见唐仁修说,“他是我大哥。”他是我大哥。他是我大哥。唐韩琛,唐仁修。唐韩琛,唐仁修。纪微冉的手,忽然彻底的松开了,再也看不见他是如此的身影,只是在很久以后,她突然颓败地跌倒在地!纪微冉那样痛苦,在十年后的今日,她跌坐在地上,再也承受不住,凄厉地放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