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书院的女学生,大抵家境都颇为不错,有些散尽家财资助男学生,却惨遭抛弃,还有些非妻非妾,又不容于娘家,有的便自甘堕落,沦为男子的玩物,久而久之,便坏了女学生的名声,在不少规矩森严的大户人家眼中,女学生甚至与倡伎无异。
越来越多的男学生都不愿娶这些与自己共同在书院中读书的女学生为妻,固然欣赏她们的学识,感情也是有的,但心理上总觉得她们朝夕与男子相处,不如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们冰清玉洁,便是他们愿意,家中长辈也决不允许。
不过十几年,书院的女学生就越来越难婚配到如意郎君,有些心志坚定的,便一心读书入仕,终身不曾婚配,那些迂腐的夫子便出来鼓吹女子进学读书的坏处,要将女子逐出书院。
很快几乎天下所有的书院都不再接受女子进学,就连国子监都将女学单列出来,不再教授她们经世济民之道,只教她们读些经义,学些琴棋书画,只除了天下第一的鸿山书院,只不过能考得上鸿山书院的女子简直是凤毛麟角中的凤毛麟角。
女子就算想要进学也找不到愿意教授女子的好先生,于是女子科举之风很快便悄然消弭了,程夫人之前虽然知道这两个女儿在读书上有天赋,却也从未下定决心要让她们去走科举这条路。
但是若程太后非要让程锦入宫,那她便只剩下科举这一条路,只要她有了功名在身,那就必须为正妻,就算对方是隆庆帝,根据祖宗规矩,她也得当皇后,这是程太后和隆庆帝都绝对无法忍受的,也就彻底堵死了她进宫的路。
程锦看着程夫人那绝望的脸色,知道她是下了决心的,宁愿去承受程太后的滔天怒火,也舍不得让她进宫,虽然她也同程钤谈过愿意考科举的事儿,却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让程太后承受这种痛苦。
“阿娘,别担心这么多,此事不急的,家中还有那么多个姐妹,太后也不是非我不可。其实她要人进宫,无非就是巩固自己的地位和权势,只要是程家的姑娘,无论是嫡出庶出,哪怕是远房旁支都行,最重要的是要和她一条心,能被她拿捏在手掌心里。今后,我再闹出点儿事来,让她知道我不安分,怕是她也不愿意让我这个烫手山芋进宫的,嫡亲的侄女固然是好,但在没有可选择余地的时候,也顾不上计较太多,总是能找着心甘情愿的替代品的。”程锦笑道。
这种手段她是见得多了,并不似程夫人那么紧张,程太后是要结盟,不是要结仇,就算今天给了程夫人颜色看,也不敢真的撕破脸,这毕竟是她的娘家弟妹,是她娘家最靠谱的人了,程太后看上去地位高,实际上在后宫却是孤立无援,否则也不会对未来的那位崔后如此忌惮了,该妥协的时候她还是得妥协。
何况程锦还小,将来如何,谁说得准呢。
程夫人依旧心有忧虑,“咱们程家哪来那么大的脸,敢把庶出、旁支的姑娘送进宫里去?你生得这般好,我真怕,真怕……”
“您放心,太后心里也是不愿让我进宫的,不过是拿我试探皇上的反应罢了。”程锦从头到尾都很轻松。
“何出此言?”程夫人不甚明白,毕竟刚才太后还拿程锦威胁她。
“方才皇上来慈宁宫的时候,与我对答,我无意中瞟见太后眉头微动,似是不愿让皇上同我说太多,就算我好了,之前还是个傻子,哪怕我是程家的女儿,她也不愿意让皇上与我太过亲近,否则这名声也太难听了。”
程太后毕竟是善于谋算的太后,不像承恩侯府的那几位行事那般肆意,如果程锦进了宫,难保崔后那边的人会说她为了巩固地位,连傻子都往隆庆帝的后宫里塞,那她还有何威信可言?
“可是她方才言之凿凿却是要你入宫的。”程夫人依旧放不下心来,“就算太后不喜你,只要皇上对你有意思,她定是要逼你入宫的。”
“那也得皇上对我有意思啊,”程锦乐了,“大姐贤良淑德,样样都好,太后本是属意她的,为何突然改了主意?自然不只是为这祁王世子的事儿,怕是皇上借此事暗示了太后,不愿意让大姐进宫,太后心领神会,这才把主意打到我身上。其实她的算盘打歪了,皇上不是不喜欢大姐,是不喜欢我们整个程家。”
“胡说!我们是皇上的舅家,向来亲近……”程夫人最听不得别人说自己子女不好,就连程锦自己也说不得。
“亲近是一回事,我们无用啊,”程锦笑道,“皇上刚亲政,各方权力尚待平衡,宫中一后四妃的位子正可用来拉拢臣子,个个都金贵得很,何必浪费在我们程家上头?若是程家庶女或是旁支女子进宫,随便给个位份哄太后开心也就罢了,偏偏我和大姐都是承恩侯嫡女,他的嫡亲表妹,不给个四妃之一的位份,对谁都说不过去,可是皇上怎么舍得把这么宝贵的位子浪费在我们这些无用之人身上?所以谁都有可能入宫,甚至是我们程家的旁支庶女都有可能,我和大姐却是最不可能的,我就觉得大姐遇到祁王世子的事儿有蹊跷,说不准就是皇上在其中推波助澜呢。”
程夫人也隐约能够猜到隆庆帝的想法,却没想到程钤和祁王世子的事儿也又隆庆帝的影子,被程锦这么一说,觉得这事儿怕是十有,隆庆帝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哪里想得到这个少年会有这样冷酷而深沉的心思,更没想到年纪小小的女儿说起这些事儿来,也是冷静理智的可怕。
“你们这些孩子如今都是这么想的吗?”程夫人想到自己如程锦一般大的时候,还在无忧无虑地读话本子吃点心,最多为了闺秀们之间的意气之争苦恼,越发觉得现在的孩子精明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