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丰号发出汽笛的呜咽。船又离港了。
陆盈双被关在货舱里足足四天。从一开始的愤怒到后来的哀怨,再到了最后,她就只剩下麻木了。她曾经冷笑着问过胡睿是怎么解释她没有跟随大部队下船这件事的;胡睿只是云淡风轻地告诉她,她没有海员证,这次停靠的又是小国,她人生地不熟,没有人会在四天的短途停靠中专程去为她奔波、送她去大使馆。
陆盈双发出尖锐的怪笑,仇恨地看着被麻绳勒出红印的手腕,似乎是恨不得那里立刻断掉一样。
这次停泊并不为卸货或是装货,因此货舱是最安全也最无人问津的角落。他们本次只是为了补充一些必要的物资,比如蔬菜干、干粮、冻肉,比如维护船上设施的机油,再比如——紧急避孕药。
陆盈双也不知道胡睿是怎么搞来的。她仇视着关于胡睿的一切,就连他递过来的两片小小药片,她也恨不得扔进大海里。她内心激荡,盯着那两片药看了又看,终于还是决定不要跟自己过不去,就着胡睿递过来的温水吞了下去。
手腕上的红色印记一直到船离港之后好几天都没能消散掉。陆盈双原本还在发愁该怎么在没有衣物的情况下遮住手上的痕迹,却在某一天出门时发现自己的船舱门口放了一个巨大的蛇皮口袋。
口袋里有女孩子需要的几乎所有物资——长袖长裤、短袖短裤、成套的内衣裤,还有洗发水、洗面奶和防晒霜,以及卫生巾。陆盈双粗粗算了一下,卫生巾刚好足够六个月的用量,也就是远丰号回到A国的时间。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还会在澳大利亚和南美洲停靠两次,所以应当是够用了。
衣服裤子都是简单的样式,内衣内裤也都是难看的大妈款。洗发水等用品也都是超市货。不算太好,但总归聊胜于无。
她一开始以为是胡睿安排的,一度想把这个蛇皮口袋全部扔掉。但她确实需要这些东西……
她不情不愿地穿上大妈款内衣,又挑了一件简单的长袖款白色T恤,走出舱门。
刚一出门,就碰见了许兴则。许兴则是第一次上船实习,是海事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和老季老刘明显不是一路人。但陆盈双早已经决定不再相信船上任何一个男人了。她看见许兴则向她走来,戒备地往后退了半步。
她的动作落在许兴则眼里,是防备疏离的信号。他尴尬地收住脚步,手足无措地停顿在原地:“衣服买的是M码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意……”
“哦——!”陆盈双恍然大悟,又因为自己刚刚的小人之心脸红了。
“胡老板说你这一次不回国了……我想,这些东西你应该能用得上。”许兴则挠了挠头,也有些脸红了。
听他提起胡睿,陆盈双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她调整了一下情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真诚地说:“谢谢你。”
“不用客气。”许兴则赧然地挠了挠头,“你也该多出来走走……这段时间都很少见你。你总是一个人在船舱里呆着……也别闷坏了。”
许兴则长了一张普通男大学生的脸,戴着黑框眼镜,也不怎么懂得捯饬自己。上船一个多月以来,他秀气的脸被晒黑了一些,显得十分精神。他脸上依旧挂着真诚的笑容,像是在邀请陆盈双进入一个不属于她的温暖世界。
“出去走走吗?”陆盈双自言自语地重复着,随后又冷笑道,“去哪里呢?这艘船上,哪里都一样。”
烦躁的情绪如同巨浪一样吞没了陆盈双。她明知不应该迁怒无辜——或者说暂时无辜——的许兴则,但她仍是没好气地、以近乎于怒吼的姿态说:“你们这艘船上,人、人、都、一、样。”
她以为她突如其来的暴怒会吓到许兴则,又或者会让他恼羞成都地转头就走——但她独独没预料到,许兴则反而迎了上来,笨拙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劝慰道:“会好的,会好的……我大学的时候学过一点心理学,在这种与世隔绝的状态下人会有不满情绪很正常。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过吗?要相信习惯的力量。”
他又胡言乱语地说了些什么宽慰的话,但陆盈双只是沉默,偶尔回应几句“嗯”、“哦”之类的敷衍。许兴则也不因为她的冷淡而生气。他看了看表,知道到自己轮班的时间了,便又拍了拍陆盈双的手臂外侧表示劝慰,随后匆匆离开了。